故世烟云深

Саша·AS

暗恋阵线联盟

乙女向

一期一振

女审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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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文艺细胞的人可能会采取这样的说法——是谁杀了知更鸟?


审神者在日记里写下来的并不是如此有深意的句子,而是直白,坦诚的供述:时间到了,所以是时候该掐死心里的那只小鹿了。


因为无论如何——


一期一振的领带松散,军服扣子解开一半披风也歪了,一单手掐着审神者的手腕按在冰凉的地板上,平日里无波无澜的眼睛映着隐隐火光。


“理由,”他声音有些沙哑,“给我一个理由。”


不知道何处的血歪歪扭扭流了一地顺着木头缝隙淌来浸透了衣角,审神者默然的看着他,这把太刀就算盛怒到了极点,在月色之下的模样还是那么莹润优雅。


“因为无论如何……”


审神者无声的笑起来。


“都等不到春天啊。”






本丸的冬天开始于一个不为人知的时候,在大家都还沉浸在打雪仗煮小豆年糕汤的乐趣里,某一天忽然发觉腌菜吃光飞鸟绝迹,才惊觉这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许久也未见停歇。


“也许会稍微有一点冷吧。”


审神者低声念着,直起身子想要去把手入室的窗户关起来。


但一期一振将手稍微一扬,并没有用上多大的力道,只是动作利落力度得当,这样简单的动作也显得十分优美。


“不用了,多谢费心。”他轻声阻拦。


敞开的衣襟将领口袒露出来,他靠着垫子一动也不动,用一种非常疏远,进退得宜的目光凝视着审神者的一举一动。


“……受伤的话,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吧。”审神者垂下眼睛,依言不再有别的什么动作,拿出了手入用的材料。


凌冽的寒气侵入进屋子里,受伤的太刀似乎对此没有什么知觉,视而不见逼到胸口的利刃,在伤口再一次划开鲜血刷的淌出来时,神色也没有多大变动,只是依然用镇定的表情打量着双颊涨红的审神者。


他叹了一口气,扶住了审神者的双手:“失礼了,此处不劳费心。”


还是自己太没用了。


从手入室里退出来的时候,缘廊下面还有几把刀在坐着喝茶,看见审神者略显失落的样子,端着毫无觉察的笑容往这里招手:“主君,要过来一起赏雪吗?”


“啊,好……算了吧,今天的公务还没处理干净呢。”


喝着茶的几位看着审神者消失在转角处的身影笑而不语,依然捧着茶杯,欣赏雪景的样子和第一天见到的样子一般无二。


——其实大家都知道了吧。


喜欢这种事情,瞒得住嘴巴瞒不住眼睛,嘴上不说,眼睛还是会忍不住满溢出来,这场雪从一期一振来的那个夜晚开始下,就一直没有停过。


原本审神者就很想要这把刀,上任之前惊鸿一瞥,从此铭记于心怎么都忘不掉,大概所有刀剑男士都不清楚本丸的主君之所以前来上任的理由,分明没经历过风吹雨打做事还是莽莽撞撞,却这样坚定不移的闯祸再收拾烂摊子闯祸再收拾烂摊子,硬生生把自己逼的成长到独当一面。


就是因为某年某天某地,大约是遇见了别人带着自家的一期一振到现世当中去休假,犹如惊鸿照影,在十字路口茫茫人海里一瞥,那么随便的一见钟情。


“这次锻造出来的新刀,名为一期一振。”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的心情已经忘掉了,审神者只记得纸门拉开之后夜风把烛火吹得摇摇晃晃。


先是听见了脚步声,声音单调又有规律,听着就知道是个不疾不徐的性子。随后从明亮的纸门上出现人影,淡灰色,在影子的边缘模糊开一圈柔光,然后才是跟在狐之助后面显露出来的人。


沉黑的披风上印着旧金色刀纹,灯下朦朦胧胧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形,昏暗的蜡烛照在他上半身,裁剪流畅的军服黑的格外鲜明,身材修长姿势优美,一半的脸被夜色遮住了。


“我是一期一振。粟田口吉光所作的唯一太刀。藤四郎是我的弟弟们。”


——如果能被他喜欢上的话。


审神者叹了一口气。


所谓的少女心就是这么不值一提的事情。


留得住他来的那场雪却留不住这把刀的心,虽说刀剑男士究竟有没有心还值得商榷,但为一期一振手入的时候那隔着肌肉的隐隐跳动总不该是错觉。掌心覆上的还是和自己一般无二的温度,会走会笑会说话,怎么可能是死物?


“请不要误会,您感受到的不过是自己的温度啊,大人。”看透一切的狐之助在一旁舔爪子。


——因为感受到的是自己的温度,自己的心跳,所以永远也得不到回应,永远不该有期待,是这回事儿吧?


就好像自己得到的是一把假的一期一振。


在演练场上看着别人家的一期一振对主君事无巨细的关心,体贴有加的娇宠,审神者有时候也忍不住怀疑着是不是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过这把刀,魔怔出了幻想。


可演练结束回过头一看,本丸的一期一振还站在阳光下,贵气优雅纤尘不染,一个锐利的目光就把审神者所有的怀疑、算计、小心思都打的粉碎。


是本丸的一期一振,却不是自家的一期一振。


审神者的脸皮还没有厚到无视现实的地步,连玩玩文字游戏都是在嘲讽脆弱的自尊心。


其实是一期一振不喜欢自己吧。


“一期你知道吗,很久很久以前——”


“主上,这些文件今晚必须处理掉。”


“好吧我长话短说,有个君王为了博美人一笑连命都丢了。”审神者撑着下巴去打量他,“史书上说他是个昏君。”


“这边的还需要批阅,那边用夹子夹好的只需要签名就可以了。”


“你为什么不笑呢。”

 

一期一振垂眸扫她一眼,立刻就笑了。

 

她看了一会儿,扯着嘴角点了点头,似乎是满足了。

 

这振太刀是真的不懂吗。他懂啊,他知道高山上的一片雪融化,就能让平原上多出一朵盛开的话。可那块冰只是冻结在那儿。

 

永远地、像伸手触摸却只能穿过去的那阵冬雾,安静地冻结在那儿,挂着雕像般永无变化的恭谨又温柔的笑容。向血,向火,向兀自滚动的历史,向一切恒久常在静静微笑。这份温柔唯独不是为审神者而存在。

 

我只是想要雪水流入平原。

 

为什么比登天还难。



审神者在见到一期一振以前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会笑的这么好看,可是世事无常,当真如此。清秀俊美的五官,拿捏得当的分寸,轻柔的交谈声每每让人心痒难耐,可是才想伸出手去触碰,却发现彬彬有礼的态度之下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样好的刀,哪怕是虚情假意也值得感激。


审神者追一期一振真的追的好艰难。


演练场阅历丰富的萤丸说虽说名字都是一样的,可是锻造的天时地利人和不同,每把刀的思路总会有几分奇诡之处。


送便当讲笑话做糕点发奖励,实践过的理论千千万,可是有效果的一个都没有。


从万屋回来的路上,身边路过的同僚有的两手空空去撩近侍,有的两人一人一袋子正好可以空出来牵手,要么就是严厉的督促主君自己的东西自己提。


一期一振给审神者买了橘子糖,一只手拿着杯子一只手可以戳起来吃,于是购物袋就理所当然的让他来提。


什么也不需要考虑,一点机会也没留。


送过去的点心盒永远是整个粟田口共同享用,短刀们扑上来撒娇耍赖,人多的让审神者问不出口,无论如何也无法向一期一振说出来。只有这一盒……只有这一盒巧克力是亲手做的。


所谓大河向东流时间一去不回头,就连最不服输的长谷部都不得不承认一期一振的近侍职务无可动摇,可是审神者和一期一振之间的距离也没有缩短半步。


暗恋从口耳相传变成众人皆知,可是白雪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吃瓜群众也没有看见这场恋情发芽抽枝。


大包平居然也在这等明恋的架势之下硬生生看懂了审神者的意思,扳手指算着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


审神者唉声叹气说阵仗搞得这么大结果敌方毫无动摇真的是令人心碎欲绝。


可是所谓细水长流也是好事啊。


审神者吃完了点心抹抹嘴一边笑。所以说莺丸说你傻不是没有原因的,想要细水长流也得先打个泉眼,现在是地里快要旱死了方圆十里还没有一朵云——你先管好自己不要去找数珠丸打架。


末了审神者叹了口气盯着茫茫大雪,傻包啊你说我喜欢的这么明显了,一期一振究竟是明白还是不明白呢?


大包平说既然你问我我问谁。


问谁好呢,思来想去还是应该问问聪明人。


提议不错,当身体力行。后来行军误入歧途,穿过竹林遇见的不是王点而是资源,可以说是夜深人静适合不耻下问,审神者当场向队长虚心求教所谓太刀的恋爱宝典究竟应该如何攻略。


而莺丸解释跟聪明人打交道总是累的,出于礼节需要表达的意思也弯弯绕绕,真相悬挂在色调鲜艳的修饰词后面看不真切,如果坦白会令对方困扰的话……如果只能用他懂的方式才能传达的话……


良辰吉日月上树梢,出于私心而下了多日的大雪忽然收了阵仗,黑云散去露出一抹清亮的月色来。


太刀果然依约而来,手上还拿着那封夹着干花的书信,上头浓墨重彩歪歪扭扭,原本歌仙实在看不下去想要代笔一张,好歹也不能让审神者这种水平的情书拿出来丢人现眼,不过当事人思来想去,觉得感情这种事情总归是不可以假借他人之手,还是靠自己显得比较有诚意。


现在和一期一振面对面还是后悔了。


面子工程没做足,自然后续开口也没什么底气。只想着髭切教导所谓话术必然是说一分猜三分藏六分,既然事已至此就是要勇往直前,跟聪明人打交道就要听得懂言下之意。


背水一战,势在必行。


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着实有些吵了,几乎要惊扰了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审神者就像是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小心的,谨慎的开了口。


“今晚的月色很好,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期一振站在樱树里月光下,白皑皑的雪地铺满庭院,侧脸看过来,清俊无比。


“您想让我说什么呢?”


——如果不下命令的话,你就什么也不愿意说吗?


审神者忽然觉得浑身的血液一寸寸冰冻住,寒流横冲直撞连最后的勇气都打碎不复存在。一期一振也好本丸也好,置身其中还是和当年站在十字路口的自己没有分别。始终是只能偷偷看一眼,无法触碰的存在。他们只属于光阴,只属于战火。


时间过去最后还是只剩下自己。


这份温度也许……也是自己欺骗自己,装傻这么久,也该聪明一次听懂人话了。


审神者悄无声息的,最后还是松开了手,一期一振的披风一角被捏的皱巴巴的,明早起来又会光顺如新,就好像时光留在刀身之上的痕迹从不可见。


“……什么也没有。”


想让一期一振说的话没有,让他留下来的愿望……也没有。


这场风雪也该到了停止的时候了。


“啊对了,”审神者笑眯眯的吃掉了最后一个茶团子,灌下半杯茶,“明天近侍开始轮值吧,好多新刀我还没混熟呢。”


明早起来五虎退会发现第一朵绽放的樱花。


这是一个晴天,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新的蔬菜和水果可以栽种,阳光也会再度洒满本丸。


风雪褪尽万物苏醒,但是审神者心里那只瞎蹦哒的小鹿永远不会苏醒了,在那晚一期一振沉默以对的月色之下,它就被审神者亲手掐死,消失在浮冰之中。


工作日志翻到新的一页,审神者恋情的冬天始于本丸樱树盛开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原来人狠心起来,连陪着长大老去都做不到。


审神者说收心就收心,近侍职位毫无偏心从刀帐头轮到尾,一位一星期,新刀优先,怕是经年累月都轮不到一次,更不可能向之前那样抬头不见低头见。


出起阵来拔腿就走,乱藤四郎教导的淑女风范已经无用武之地干脆丢了个干净,每天打开门迎接出阵队伍的时候一期一振都觉得大概审神者是在血池里泡了个澡。


人不爱惜自己谁也拦不住。


一期一振说请万事以自保为先。


审神者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我男朋友管这么多干什么——想想而已,嘴上还是回应了一句我有分寸。


战场中浓重的黑雾涌出来淹没视线,在敌人还没凝聚好实体的时候审神者就已经摆开架势,骨刺从斜后方突袭而来,她在蜘蛛关节伸展到极限的时候向上一跳借势后翻,手腕微沉刀锋下劈,一个干脆利落的斜斩。


后来攻势渐猛,能躲得开就躲开,躲不过就受着,前襟后背都被血浸的湿透。


大丈夫言出必行,说有分寸就一定有分寸。得胜归来的审神者一进门就倒在药研身上,望闻问切都省了,一眼便知距离翘辫子也只差分寸。


工作模式更加简单,出阵吃饭公文睡觉,血光里走了一遭,饭没扒两口就接着撰写报告书,原本每天雷打不动的调戏一期一振专用时间统统排满了等待批阅的文件,先加班,然后加班,最后加班。


一段日子下来小姑娘累的眼下青黑脸色苍白,好几次大家都把本丸之主和青江带回来的女鬼混为一谈。一期一振想说点什么,可是如今又不是近侍又不是亲眷,连劝说的资格和理由都找不到一个。


“闲下来的时候,就去看看风景吧。”有刀剑这么建议。


“好啊。”审神者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等我有空……”


倒下去了。


医疗班子进进出出有条不紊,只不过领头的药研藤四郎皱着眉看起来心烦意乱。


——虽说不是毫无经验。


只是时日已久的刀剑们都记得,审神者的状态又如同本丸刚刚建立的时候,新人上任段位不够,在战场上逃命都来不及每每被卷进战场遍体鳞伤,满座美色都看不入眼更不入心,一天到头都泡在公文堆里像是和看不见的人比赛逞强。


原本以为有了恋慕之人就能收敛棱角,大家拼了命的教她言行举止爱惜自己,可惜吃瓜群众乐观过头,没料到遇上最是温柔的一期一振,审神者的恋情也能落败,所谓情场失意战场得意,那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里人格又再度出现。


情况乐观。药研藤四郎走出审神者的房间,下了定论。


对上一期一振有些不可思议的神色,短刀摇了摇头。


药研说一期哥你还没见过吧,大将三天三夜不吃饭一个战场七进七出,通宵几晚之后趴在水池旁边一口口吐血的样子。


相比之下不过是昏倒而已简直就是小意思了。


鹤丸国永一如既往挖了坑之后累到在缘廊上休息,看见发呆的一期一振就忍不住嗤笑。


“知道怕了,你就该好好护着。”鹤丸国永叼着叶子吹出细细的曲调,调子很寂寞。自己求而不得,看着别人反而把一颗真心弃之如履,想视而不见都不行。


如果小姑娘一开始喜欢的是自己多好,陪吃陪玩陪睡,鹤丸国永把身上的链子抖的哗啦啦响思忖,自己绝对是个溺爱党,哪像粟田口的这位老哥一棍子打下去也没个声响,活该被始乱终弃。


一期一振不着痕迹的扫了他一眼,心中不知道是苦笑还是狼狈多一些。他是怕了……怕到想离开,记忆里的火焰就像是覆盖在心上的冰,无时无刻提醒着自己,一期一振不过是一把主人和弟弟都守不住的刀。


从一见面就想象着分别。


一旦爱上就准备好被抛弃。


为此忍受着比烧身还要更巨大的痛苦独善其身,在开始的时候就将一切的可能性都斩断手中。


“胆小鬼。”鹤丸国永叹了一口气,“没了你,她怎么办?”


谁还会留在审神者身边?从来到本丸的那一天起就只盯住了一个目标,不撞南墙不回头,一个人发呆一个人筹谋一个人成长,整个本丸的压力都担在肩膀上,累了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趴在公务间里悄悄打瞌睡。身边有很多名满天下的刀剑可是都不是她想要的,身边的那个位置只是一直为一期一振留着而已。


现在他来了,占着这个位置,因为她是主君,因为她的命令,因为她为此伤痕累累作为下属无法坐视不管……可是以后呢?


“你害怕她犯下跟天下人一样的错误,最后跟天下人一样寂寞。可是一期一振你有没有想过,主上想要的也从来不是天下,她为什么来这里,就是因为——”鹤丸国永顿了顿,把强烈的语气压下去,深吸了一口气轻描淡写,“她只想要你,能让她寂寞的,也只有你……”


人类的短暂寿命总需要有谁陪着走一段未知路途,人也好物也罢——“你以为我们舍得吗?”鹤丸国永垂下眼睛,白色的睫毛遮住流转的金色。


不舍得让小姑娘一个人去赶赴这么漫长的路,不舍让她一个人走进死亡的黑暗后面,大家都舍不得,只是谁也找不到办法留得住——“你看她那么喜欢你,都舍不得逼你说一句喜欢骗骗她。我们能怎么办……我们还能怎么办?!”


——他们全都没办法。


只能相信她的话。


那一句“等我有空”轻飘飘的。


比纸还要薄。


樱花树开的繁盛,飘落下来的花瓣没有重量一片一片落进庭院——就像是所有华而不实的爱意。一期一振坐在缘廊上,闭着眼睛等待。就好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在战场上,在尸身旁,在火焰里躺着,刀身被尘土污血热浪所掩埋,随着时间化成铁水流入暗河,从此再也没有人找得到。


有时候只是一刀下来没挡住而已,整个世道都天翻地覆。


说实话,与其在悲剧里去期待所谓的“万一”,还不如从最初就不要开始比较妥当。如果审神者从来都没有试图跨越界限,人和刀双方都会活得更加轻松自在,哪怕大家心知肚明却只是压抑着不说出口,也能够减轻许多痛苦。


在遇见的时候就看见了离别,在相知的时候就知道不可能相守,这样的感受太苦,一期一振但愿审神者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看起来甜美漂亮的玻璃糖咬碎之后只会痛彻心扉,可是他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办法挽回时间。


太晚了。


在他还没降临的时候审神者就已经遇见了一期一振,然后来到此地,承担责任,无比辛苦,在命运的捉弄下就算遍体鳞伤的,也要拼劲全力往自己这里走过来。


陪着审神者去万屋的时候,他一路上看见了很多的刀剑男士,有督促主君自立的,有牵着手的,也有提满袋子的。


最后他给审神者买了橘子糖,后来几次还有糖葫芦,炸鸡块,蜂蜜煎饼。次数多了审神者圆润了一圈,烛台切光忠差点感受到了闺女被抢走的危机。


只要谁的手都没空……就不会再思考逾矩的问题了吧。


即便是烛台切光忠的压迫也没能阻止一期一振的行动,隔日的采购之路上他又给审神者买了牡丹饼,这一次效果显著,审神者一路话也没有说一句,到了本丸也没张嘴。


他跟其他心怀恋慕的刀剑不一样,因为位置一开始就为他而留,因此也只有他看得见路旁黄泉枯骨磷火团团,不知通往何方。


一场雪下的太久,会有种时间静止的错觉。


——洞察世事或许并非好事,就好像一句简单的拒绝没有办法说出口,犹豫久了就连自己也不知道真正该说出口的是什么。一期一振其实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想做的是一件多么矛盾的事情,既想要守护着恋情开花结果,又想要兵不血刃的斩断前路。


真的把什么都忘记了还好,可只是把缘由忘了却还记得责任,把历史忘了却还记得胜负,锻造刀剑的人并非使用刀剑的人,使用刀剑的人最终因此而死。如果不是遇到一个人,隔着时光也要念念不忘;如果不是遇到一个人,笨的往巧克力里放盐;如果不是遇到这样一个人,遮住他的眼睛让他再也看不见过往火焰,只需要说一声晚安……


他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就这一个,以后也再没有了。打碎了,他赔不起。


如果……如果时间真的静止的话。


白雪压弯嶙峋的樱树枝干,在那短暂的停歇之中乌云里漏下一抹月色,照亮此处。


一期一振想起鸣狐说清醒未必皆好,最是难得糊涂。


可是如果装作糊涂也还是看的清清楚楚呢?


鸣狐摆了摆手,一期你习惯了话中有话可是主上未必,无论顾虑到什么,你总该听听主上说的什么,说来说去还是个小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心里能藏住一分就是谢天谢地了。


连一向不开口的打刀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如果说……如果说今夜,最后确认一次,唯一装傻一次……他凝视着审神者的满脸愁容,小姑娘发出干燥不安的声音:“今晚的月色很好,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您想让我说什么呢?”——所谓装傻式的单刀直入,我一定会如你所愿的说出口。


小姑娘单薄而困惑的看着一期一振,神色慢慢变了。


“……什么也没有。”


一期一振无言的挪开了视线。


……这场雪,果然……


“啊对了,明天近侍开始轮值吧,好多新刀我还没混熟呢。”


这场雪,果然迟早是会停下来的。与之相反,时间会往着分离的那一刻永不停歇的走下去,在此之前,奢望幻灭也是一件好事。


审神者这次昏睡的比以往有记录的时间都长,小姑娘确实需要休息了。可是谁也不敢说再睡下去究竟是好是坏。


说不准梦里的有情人终成眷,让小姑娘乐不思蜀也说不定。可是这么睡着,不吃不喝,照旧是死路一条,果然史书上说红颜祸水都有几分道理。


不愿意醒过来的人多数是心有不甘。


“大概是许多道理你都忘了,现在竟然跟小孩子斗气。”三日月宗近用袖子挡着嘴慢条斯理的笑,“没有命令,出门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


一期一振沉默了一瞬,抬起头注视了对方很久。那双眼睛比金色暗比火焰深,其实除去必要的公务交流和兄弟沟通,他多数时候更显得沉默寡言一些,有些曾经共事过的同僚即便是搭话了,他也只是安静许久才露出一个稳妥的笑,道声对不住,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个干净。


可是这次不一样。


他往山谷深处远远看了一眼:“我想去把这些脏东西扫干净,不让他们在这里瞎晃。”


审神者睡得时间久了,这段日子大家守着本丸谁也没有心思出阵,外头的黑雾越发嚣张,竟然能在天空之中看见隐隐的黑雾。


三日月宗近怔了怔,看着他的目光有几分意外:“就凭你一个?”


一期一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这是我的事。”


被拦着不许上前的短刀们几乎要冲上来,一期一振一眼扫过去比冰还冷,最后竟然没有谁想上来拦着他了,就连三日月宗近也从门边让开一条路。


因为一期一振的模样像极了——再刃过许多地方都不一样了,只是如今抬着下巴,眯起眼睛勾着嘴角的样子很有几分傲慢——像极了他口中被烧毁的过往。


“我骗了一个人,现在想要道歉了。她想看风景。我想要把山水扫净,免得吓到她。”


“这就是我要出去的理由。”


一把刀。


除了被人挥动别无选择,美誉或者恶名都是人给的,日子久了只好习惯漠然旁观。


如今第一次显形,看着年长,有许多事情总归是和普通少年没有什么两样,风骨还在气势过盛,现在轮到化身为人的刀剑男士自己去选择守护谁,成功失败都无可避免。


三日月宗近把茶悠悠满上:“那你就去。”


——梦里的一期一振确实温柔。


可惜是别人家的。


审神者茫然的站在路口,想要东张西望却又觉得身体沉重至极,为什么会在这儿一点头绪也没有。只是看着潮水一般的人群在交汇的道路上涌动,人人脸上都带着一样的灰色表情,来来去去一般无二。


她就站在这儿。


某时刻审神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是怦然心动的感觉。


在灰压压的人海之中,猛地惊鸿一瞥,看见的一个身姿,胸口便如小鹿乱撞一般的震颤,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人对于自己的理想型总归是带有模糊的色彩的,也许是宽阔的肩膀,也许是挺直的鼻梁,但是想要明确的说出究竟什么样的才是唯一的理想型,任何人都无法做到。但是总会有谁符合这个标准——说不出是帅气还是不帅气,也无法形容具体的模样。


一个干练沉稳的女孩子身边陪伴着的青年,就是百分百的理想型。


审神者站在路口发呆,想起了那短短几秒钟之内内心的惊涛骇浪,撬墙角是不可能撬墙角的,这辈子不会撬墙角的,只能对别人的男朋友视若无睹这样子。可是大概是忍不住留恋的眼神太过显眼了,在擦肩而过后能听见女孩子活泼的笑声。


——一期你太好看了,我都舍不得带你出门了啊。


一期……


后来才从新人招募手册里看见太刀后面的两个字。


一期一振。


但是怦然心动并没有多么罕见。一期一振温柔的笑容可以让人如此,三日月宗近绝顶的美貌可以如此,烛台切光忠的手艺也可以如此,有时候也在想搞不好自己不过是被美色所骗,真的到手之后大概就不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了吧。


那个雪夜一期一振在狐之助身后出现,军服上落着薄薄的雪花,勾起来的笑很柔和,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审神者的战力报告写了一半,笔拿在手上,灯花掉落晚风微寒,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一次很清楚,不是转瞬即逝对任何好看的,优秀的刀剑都可以无数遍重复的心动,而是命中注定。不是擦肩而过的一期一振,不是演练场里的一期一振,而是眼前的,这个本丸的……如果可以的话,自家的一期一振。


是命中注定。


审神者心里甚至是有点庆幸的,或许许多人所谓命中注定并不是一刀切的定式,今天可能是A明天就回换成B,一切以时间地点为转移。只是自己运气好,恰好就遇见了一把一见钟情且愿意托付终身的刀。


仅此一个。


雪夜和一期一振真合适啊,审神者维持着雪景日复一日,可谁喜欢的雪景呢,不过是忘不掉雪景里站着的刀。


可惜自己跟这把刀没缘分。


这样的梦,再做下去,实在也没什么意思。


醒过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审神者软在被子里不想动弹,时间定格在推开的窗户外月色出头,看不见有雪的一丁点痕迹。


夜樱满目,月色朦胧,远处山峦低沉星宿明亮,这风景当真很美,付丧神们看了世间这么多这么久的好景色,眼光果然挑剔。


“外面好看吗?”


“好看。”话一出口才发觉喉咙干渴的不行,审神者动了动身体想爬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可是手脚都虚浮的使不上力气。


“那多看看。”这声音熟悉得很,有谁递过来一碗水。


直到现在审神者才反应过来陪侍在身边的是一期一振,水喝到一半被太具有冲击力的脸呛到,咳了几声胸口发痛:“一期你……?”


“慢点喝。”一期一振脸上还带着淡淡的血痕,这些日子没轮到他出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细碎伤口。


审神者看了他好几眼。


“我睡了多久?”


“五天。”


“啊……”审神者喃喃,“那今晚又要加班了。”


“工作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需要签字和盖章的地方……”一期一振停了一下,把审神者上半身扶起来靠在枕头上,“请恕逾越,已经代笔了。”


“工作相当上手嘛。”审神者想笑却又没力气笑,几天没吃饭加上透支的身体,要不是做梦实在没意思大概自己还会继续昏着吧,“这几天鹤丸在外面挖了几个坑?”


“十六个。”


“看来后面几天出门得小心点啊,这家伙不整治一下都要上房揭瓦了。”喝完了水,碗放在榻榻米上发出闷响。


“这么好的樱花,不多看看吗?”


“看够了。”


“不喜欢?”


“嗯。”


“那你喜欢什么,雪?”


“我也不喜欢。”


一期一振好像料到审神者这种无趣的口吻了,暖金色眸子看过来面色恬然:“为什么不喜欢了?”


——因为从来就没喜欢过。


记忆里这把太刀显形的那个雪夜扎根在脑海深处,他跟弟弟兄友弟恭的样子,他拎着购物袋从万屋出来风清月朗的样子,胧月之下他反问之后沉默不语的样子。那些少女心思,隐秘的,欢喜的,统统被攥碎在春天来临前的那个晚上,审神者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抛掉羞涩抛掉算计抛掉试探,今晚的月色这么美这么漂亮,可一期一振,你为什么不说话?


春夏秋冬随时间变换是他来之前的事情,本丸里的付丧神喜好不一,公平分配合情合理。留着雪夜只是因为跟他出阵归来的模样很配,跟他抬头看向天空的样子很配,没有他记忆里那场埋葬一切的大火,只有宛如时间静止一样的白色。


“不为什——”审神者话说到一半,被掐住下巴扭过头,剩下的声音全咽了回去。


柔软的嘴唇叠上来,说是吻,或许称为咬更合适。


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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