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涩(一)
乙女向
山姥切国广
山姥切长义(尚未出现)
女审神者
自我满足向
博客整理:目录
——我发自肺腑地喜欢你。
黄昏时候,审神者第一次见到她的山姥切国广。
把那个劲瘦挺拔的身影纳入眼帘的一瞬间就明白何谓气质,腰身挺直肩膀下沉,从白布之下露出来的几绺头发干净清爽,在樱吹雪的风里微微飘动,在浮动的空气里泅开一层浅淡的朝阳光辉。
打刀看过来的眼神平淡无波,没有困倦也不斜瞥,是很平直的凝视,就好像要好好确认面前的小姑娘就是他的审神者——那双眼睛是繁茂幽深的湿绿,只消风一动似乎都能听见青空之中林海飒飒作响,他专注地、沉默地和她对视。
无比纯粹的视线,就像梅雨过后庭院里的第一缕阳光,没什么温度,从世界的边缘一点点爬升起来,把她所在的那块狭小的黑暗整个地劈开,粉碎的光点在光束之中上下浮动。
说白了,有些人命中注定会站在自己的面前。
“请多指教。”
——现在想来,其实脑海之中关于自己最开始和他互相介绍的时候,究竟说了些什么都根本记不清了,可是记忆却实在是很奇怪的东西,就像是失焦的镜头,对焦马达嗡嗡地震动,搜寻出来的也只有大片大片的模糊和空白,而在某一个瞬间,却忽然清晰地回忆起他说出这句话时的一切。
草木生长的香味,低沉顿挫的声音,一字一句渡入心里,风是暖的,路远远接入连亘的山峦。
和山姥切国广珍贵无比的初遇,自己却只能想起零星的片段,审神者想,自己大概就是个混蛋。
其实那时候没能好好看清楚他长的样子。
刀帐上他的样子看不大清楚,
她觉得很稀奇,总是寸步不离地想要找到机会能看一眼打刀白布之下的容颜,尽管这明明只是她开口就能实现的愿望。
可审神者又偏偏牢牢记得他并不喜欢别人贸然地揭开那块布,心里喜欢他自然也要考虑得长远,如果是他反感的禁区那自己就碰也不会碰,自己想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积极地靠近他。
一步,两步,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和山姥切国广一起回本丸的路上,前一晚持续了一夜的暴雨堪堪收住,天际擦出一线金,前路铺满残损的落花败叶,天空中黑白交错刚刚蒙蒙亮起的方向就是他们要回去的地方。
“我实在不成器,以后也要请你多多指教。”
勉强想起来了,似乎那时候自己是这么回答山姥切国广的。
恰似当日短晴,中规中矩,不曾越雷池一步。
后来的很多人不理解,审神者而并不是完全保密的职业,为什么许多从时政之中毕业的人们却总是闭口不言。
盛世里的人们没有理解到,这些拿起刀或者握着笔的审神者,是拥有能够让沉睡的物件的想念以及心灵觉醒型、给予其战斗的力量,并率领其战斗这种技能的人。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些人面对的是一场战争。
谁愿意讲述战争?
他们是从满地残骸之中生还的幸存者,他们更希望这些被守护在历史书页之中的人们忘却战争。
他们更愿意自己能忘掉。
审神者和初始刀迎来的第一场仗措手不及却又在情理之中,从选择初始刀的那一刹那起她就知道,奉于自己手中的这把刀锋锐绝伦,迎着阳光刃纹潮翻浪涌在心中拍出白沫,天生就是杀人见血的利器。
警报尖锐回荡震得耳朵一阵阵蜂鸣,狐之助突兀地出现在本丸之中时,土灶里的柴火才刚刚燃起来,小姑娘对太过自然的生火做饭的方式不大上手,只能帮着洗洗米,一旁打刀还坐在灶前在拿着扇子鼓火。
说是镇守前方的前辈们发动了一次总攻,若是能胜那便能再多占一分上风,开辟的合战场越多就是越有利,他们这些新人也有能喘口气的空间。
她被刺耳的警报声和狐之助的催促激的手足无措,山姥切国广用灰盖了灶火起身就走,到了厨房门口不冷不热扫她一眼示意跟上,那时候她才懂为什么就算在理应绝对安全的本丸里,他也要随身佩刀,连做饭都不撒手。
一路上谁也没开口,除了狐之助唠唠叨叨个没完。
才看到前面满满的一堆人影,耳边就响彻无数声重叠在一起清越爆裂的长喝:“冲!”
眨眼间仿佛置身于绞碎生命的洪流,不同本丸不同审神者不同的付丧神流光般闪烁在遍地血肉之花和缭绕黑雾之中,涌动的灵力和暴起下劈的刀锋带动的风混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掠过鼻尖。
回头一看山姥切国广就护在自己身前帮小姑娘挡住了飞溅来的满身血,他一手按刀拉开了架势只等她的命令——“出阵。”
下一秒那柄属于她的刀就用无比利落地一个横斩截开敌刀,送给了她头一份见面礼。
初经战阵,就算跟着前辈也来不及掌握真正的方法,左躲右闪又或者悄悄补刀全凭本能,昼连着夜脚下干燥的尘土都被血水搅成泥泞,一脚下去再迈出去就要费些力气。
然后就胜了。
轻飘飘地一个胜字,不知道填了多少命进去,她看着有些前辈捧着破碎的铁片无声垂泪,也看到付丧神面对白布之下露出来的那只手沉默不语,他们说这是大获全胜。
狗屁的大获全胜。
她的刀,她的初始刀,上午还清清爽爽地走在本丸里,对着那些锅碗瓢盆发呆的山姥切国广,现在衣服破烂喘地像坏掉的风箱,他手上的本体刀糊满了血振也甩不脱的暗红。
怎么能不心痛不茫然不震惊?
可是对着溯行军喊你们适可而止吧有用吗?唯一的办法就是斩了他们,斩了他们就能守住明天的太阳,能听见风里的歌声。
铺满鲜血的大地上阳光闪亮地晃眼睛,强烈又晒人,扯掉所有阴影的遮羞布。
醒醒吧审神者,这他妈是场战争不是过家家。
后来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所有新手上任所必经的一道试炼,如果承受不住那转身离开还来得及,如果这也能接受那更好,毕竟不是每次的合战场都如此凶险。
山姥切国广捂着伤口,小姑娘搀着他往回走——心中咬牙切齿地想着把那只骗她和她的刀赤手空拳上战场的狐之助揍一顿——装作自己不慌不忙,勾肩搭背地一起回去。
手入室里丁字油和御刀拭纸都准备妥当,并着别的工具排的整整齐齐,还有些人用的医疗品,审神者撑了一路的无事发生等他解开衣服的时候全都崩溃了,哭地稀里哗啦还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拿着棉棒的手抖抖索索就是不敢碰一碰他那些深可见骨的伤。
山姥切国广起初不吭气,他从初见就是很冷淡的模样,注视小姑娘哭了会儿,等抽泣声弱下去了之后,默不作声地伸手握住她发抖的双手。
宽厚,温暖的手掌,才获得人身的付丧神掌心的皮肤还很柔嫩,一场仗下来就被柄卷磨破了皮,沾着砂土碎石和血丝。再以后长年累月,他的手上只剩下了经年挥刀的薄茧。
他低声说:“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
急急的驳斥对山姥切国广来说没什么威慑力,他垂眸思索片刻,扭头移开了视线。
“就让我……这样腐朽衰亡下去也没什么不好。”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有些勉力的沙哑,“毕竟我是这样的刀。”
这样的日子多得是。
和山姥切国广一块儿去经历去走过许多事情,风里沙里厮杀翻滚过,最后这些都会变成她骨血里的一部分,当初选择成为审神者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最后会变成怎样的人。
时间久了也不过觉得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种种谷子吃吃饭,和刀剑男士一块儿搭伙过日子,早上审神者拿着最新通知揉着眼睛满脑门子烦躁地走向寝间的时候,偶尔会碰见刚从大门口回来的出阵队伍,潜伏几个昼夜乃至连天数月的,刚得胜就往回赶,胡子拉渣风尘仆仆地和小姑娘打招呼。
早上好啊主,这次可以说是万事大吉……
我信你个鬼,好好几把体面刀把自己折腾成什么邋遢样子了,快点去手入室完事儿了再倒腾一下。她叉着腰把这群有时候嘻嘻哈哈有时候苦大仇深的队伍往里头赶。
完事儿了回头一看,初始刀悄没生息戳在自个儿后头,正往这边看。
她又想到他头一回为自己打了胜仗自己就和他吵架,就为了他那句自暴自弃的话,审神者听到后懵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等到反应过来立刻滋儿哇滋儿哇和他吼了很久,说是理论,其实都快哭抽过去了。
一直等到打刀在手入室里睡着,审神者才想起来第一天回本丸他俩饭才做了一半,到了厨房看看,米泡在水里全都涨开了,小姑娘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蒸了碗稀粥捧去给伤号。
之后再也没有这样手忙脚乱的失态过。
对山姥切国广有很多种印象,冷淡的、疏远的又或者是空落的,却又总是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只言片语洞穿人心。
审神者不是没有过判断失误的时候,错误的指示与命令往往就会把行军作战的队伍置于危险之中,她每每深夜总会为此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当初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幸存的刀剑男士与前辈们怆然的眼神,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咬着被角泪流满面。
她不想这样的,没有人会想这样的,她也想每一步都稳扎稳打没有牺牲,但是受伤这种事情必须要司空见惯,她所能守住的底线就是没有阵亡。
可是错误就是错误,这不是能够认可犯错的理由。
大概是嘶哑的呜咽穿过纸门的缝隙传到了守夜的山姥切国广那里,他一直担任小姑娘的近侍,一直是能在黑暗之中默默握紧她的手的刀——不需要语言,不需要光亮,他是不该承载任何期待与允许的刀,因此也只能够在这种时候给她安慰。
所有的人都会犯错,你也不例外。
说不清山姥切国广这种习惯究竟是起于初始刀还是起于近侍一职。
一开始用筷子用的并不算很熟练,吃饭吃的也慢,每回审神者放下碗筷起身后他也就悄无声息地跟上去,惯了作战的脚步,落下没有一点声音。
一直到不久之后他熟练了人身,审神者才发现他的饭量其实很大,同样的时间里他吃的总是自己的几倍。有时候想想还真是羡慕,吃的多又不用担心发胖,永远俊地让人心肝发颤还不给说他好看。
但那种总是时时刻刻缀在小姑娘后面这种事情倒是延续下来了。
不用担心他会离开,不用担心他会在自己找不到的地方,永远以自己为重,只要一回头他就在拿捏得当的距离上默默地往这儿看。
麻烦的文件、出阵队伍的报告、本丸事务的运作之类的事情原本塞满了脑子,却在审神者看到他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啊……被被,那个……嗯,你早饭吃了没……不对,我是想说正好我手上拿着这份文件我觉的稍微有点麻烦,啊其实我的意思是……”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对你有意思——就这么简单的话,审神者不敢说出口。
她有多笃定山姥切国广不会离开,就有多惶恐自己这份额外的情感会让他反感厌恶,正是因为所有记忆与阴影之中,陪她一步步淌过江流的那把刀是他,所以才生怕如今这样稳定的关系会遭到一丁点的破坏。
可是喜欢是忍不住的,扭着手指还会说出来,捂住嘴巴还是会忍不住看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清晰地浮现出他睡着时的样子。
倚着老樱树的打刀肩头和发上都落满点点淡粉,平日里冷淡的表情柔和了许多,鸟羽般纤长柔软的睫毛投下一圈绒毛一样的淡影,他的全部都在细碎的树荫下熠熠发光。她小心翼翼地看,生怕自己的呼吸会惊动他。
忍不了,感情这事儿没法忍。
喜欢是和风细雨,没法不药而愈,压抑地久了,雨积成汪洋,卷起排山倒海的巨浪。
不过到底审神者还是有长进的。
除了没办法控制喜欢上山姥切国广这件事,小姑娘的头脑早就不像最初任职的那时候那样单薄了。
战斗日复一日地激烈,有时候付丧神的衣服不大够用,说是手入一下就会好,可是伤员多起来的时候难道就让他们破衣烂衫地满本丸乱晃吗?更何况谁知道这场旷日持久的仗要杠到什么时候,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永远不会面临突发时刻,灵力是个好东西,该用在刀刃上。
不过总的来说几大阵型不会有太大变化,审神者面对这些总还是算得上上手,她第一次彻夜工作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连续几个月没有败绩,堆满文件的桌头一切井井有条,一直以来疲于应付的大脑忽然间清空地彻底,她茫然地看着庭院里簌簌作响的树丛,草丛在风里摇摇晃晃。
山姥切国广好像从来不意外她会成长到这样的地步,淡淡地说了一句。
“恭喜。”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
当夜本丸里就举办了宴会——虽说不是审神者自己提议的,不过既然他们想要热闹一下,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夜来风满庭,他们布置的很周到,长长的灯笼挂的很高,暖黄的烛火被纸张晕染成温柔的光晕,泅满了目所能及之处。她都不知道原来他们还在本丸里窝藏了这么多的好酒,大家坐下来的时候,她也成才发现原来每回摆上的桌子都多了许多。
大概这一点对审神者来说,比能够独当一面还要更加值得庆祝。
举杯时酒液打了个旋,在杯中悠悠沉下,她偷瞄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山姥切国广,他拿着酒杯,神色很沉静,还是那种一贯的古井无波,白布投下的阴影隐没了他大半面容,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又或者他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想,只是如同那些置于刀架上的日子一样,无悲无喜静静坐在那里罢了。
在座列位皆一饮而尽,审神者小抿一口,深呼吸几回鼓足了勇气。
“被被不喝吗?”
——如果他在这种时候提什么仿品自己就和他打一架。打不过也要打。
山姥切国广眼神一动,玻璃一样剔透的绿眸转到她脸上。
“这种场合得有刀保持清醒。”
他手上的那杯酒从斟上之后就一直没怎么动过,明明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对自己的要求苛刻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有的时候真的想说,他也可以放松一下,没必要总闷声不吭的自己把责任扛起来,搞什么事了拂布去深藏功与名……
越想越气,其实这些都是小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劲的缘故,从刚才开始到现在就已经灌了自己好几杯,审神者居然也有勇气倾身向前,夺了他那杯都没动过的酒,硬是抵到打刀唇边。
“喝一两口又不会怎么样。”
大概是动作太急,有些酒液沿着杯口溢出来,沾湿了山姥切国广的唇瓣,他盯着审神者,眸色变的有些幽深——就算生气又怎么样,不过想他喝杯酒,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几近于无理取闹的想法,审神者却执拗地牢牢和他对视,眼睛睁久了就渗出点水意来,把视线里的初始刀的样子都晃的模糊了。
她就着这样的姿势对着自己的初始刀,如果他不肯妥协就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周围热热闹闹推杯换盏的刀剑男士们已经来回寒暄了几个回合,偶尔有谁往这里扫一眼,也很快地把视线再挪开。
其实也不过就是僵持了几秒钟而已。
山姥切国广伸手托了托她的手臂,让婶婶着不至于因为举杯太久而酸痛,只是才端了这么一会儿哪里至于这么严重。
他挪开和审神者对接的视线,垂眸俯头,就着她抵在自己唇边的那杯酒,慢慢地喝完。
后来酒醒了的审神者懊恼地想撞墙,真心实意往墙上撞出哐哐响的那种。
鹤丸国永嗤笑一声墙就在这儿,您请。
小姑娘呲牙裂嘴掐他,你都不拦我?
拦住你做什么?你不是能耐得很么,盯着他不放还敢逼他喝酒,现在在我这边撞墙是怎么回事?鹤丸国永用草叶子编鹤编的热火朝天,连眼神都没给她留一个。
果然一起白手起家的兄弟就是连心狠都狠的比旁刃彻底。审神者长叹一声,随手捡一只他编好的草叶鹤玩,玩了一会儿又拆开。
哎我说,你不能看自个儿没法成双成对,就在这里搞破坏,我可没得罪你。鹤丸国永看不下去,虽说还由着她一只只地捉草编的鹤去解闷,到底是放下了手上那剩下的半筐子草,大大咧咧地往侧边一靠,倚上了小姑娘的身边,没轻没重的重量还把人压的歪歪斜斜。
他拍拍她的脑袋,怎么,不过是请山姥切喝了一杯酒,你慌什么。
哪里是请他喝酒,分明就是他不喜欢喝我还逼他喝。审神者恹恹地把拆掉出来的那些歪七扭八的草叶丢在腿边,空出来的手用力推着全力倒过来的太刀,哎你好重,快点坐正别嬉皮笑脸的。
——我哪有嬉皮笑脸!鹤丸国永严正抗议。
总之,不许胡闹。宿醉的脑袋还有点晕晕地胀痛,话一说多就缺氧的厉害,审神者安静了两秒理顺了思路才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我特别不稳重,特别没素质。
就这点子事你就别上纲上线了成吗?鹤丸国永抱着胳膊被她推开一头扎进草筐里,重新坐起来时满脑袋支棱着绿色叶子,没准他乐意呢。
……你怎么知道他乐意。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乐意?就在这儿急着撞墙,万一等会儿山姥切回来看你撞傻了还不得找我算账……不成,山姥切回来了,我告辞了。
等等!你急着走什么!审神者慌忙抓住他那像是鸟翼一样的大白衣袖,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奈何死道友不死贫道,早就毕业养老的太刀机动虽然在刀剑男士里不算是出众,碾压人类还是完全没问题,鹤丸国永掀开前襟一个金蝉脱壳从羽织里钻出来,扒在窗户上时还不忘回头向审神者摆摆手,用口型示意。
当着山姥切的面撞墙,他会拦住你。
说完了悄没声息地往窗户外面一钻就跳了下去。
审神者拽他不及,与此同时初始刀拉开格子门走进来,手上还托了盘茶和点心,第一眼就看到身子朝着窗户脸朝他的审神者。
他顺着对方尴尬的样子瞥了一眼窗户的缝隙。
没几秒钟外头就传来了鹤丸国永被压切长谷部抓住之后的讪笑声。
……鹤啊,不是我不讲义气出卖你的,你自己都没给人留下包庇你的机会。
鸟太刀给的主意虽好,到底也要看看能不能符合实际,她想要的如果当真只是山姥切国广没有底线的退让,那她索性不管不顾没脸没皮地扑倒他扯开那身破烂陈旧的白布不就好了。
审神者想要的其实是他的真心话。
只是到底是什么真心话,审神者自己也没有想好,每每觉得要找到一点头绪的时候,转头一看到他站在自己身边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就手忙脚乱心慌得不行。
结巴了很久也不过就是问问他早中晚饭都吃了没,吃了啥,好不好吃,吃没吃饱……再不然就是做些类似忽然要灌他酒这样的奇怪举动。
如果山姥切国广不是从最初就跟随自己的初始刀,大概也不会这样容忍自己跳脱的行为。那时候其实原本只是想要灌醉他问点什么。
奈何心虚。
喂他一杯自己也仰脖子把手里的那杯喝干,结果到最后迷迷糊糊地先把自个儿给放倒了,后来等她隔天酒醒才知道自己赖着山姥切国广,别人拽她拉她撕也撕不下来,粘的可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从鹤那里听不到什么有用经验,如今又要面对神色毫无变化的初始刀,一看到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审神者就慌得很,谁知道他把她提溜回寝间之后,她有没有趁着酒兴做些什么不该做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哪怕是做了多丢脸的事情就好,山姥切国广就不能把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自己吗?
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做,就算审神者主动地问起,他也只是简单地摇摇头,绝口不提究竟她一个不小心灌醉自己之后,在独处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做了些什么。
……这个榆木脑袋!
无理取闹的审神者到底是没能杠过自己的牛角尖,她绕在里面怎么也走不出来,山姥切国广又不肯拉她一把指点迷津,末了她气的很,把那杯喝了一半的茶掼在茶桌上,呯地一声。
打刀只是抬眼看她,眼里的那汪深绿连一丝波动也没有。
她盯着他的脸,那张永远也看不清楚,永远被一块布阻隔了真心的他的脸——说是和那所谓的本科差不多,可她从来就没见过真正的山姥切,在来到这里之前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山姥切,凭什么他就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外人几句评判,非要把自己隔断在那么远的地方?
山姥切国广不紧不慢地收拾那些飞溅出来的茶水,从纸窗外投射进来的日光被剥离出最柔和的部分,温润地洒满他的侧脸,顺着白布遮不住的那几绺金色碎发滴落下来,跳跃在打刀的指尖。
连一点点瑕疵也没有。
以前和他不熟的时候,偶尔会觉得,山姥切国广这把刀,好像在某些地方显得格外冷漠。
不是演技,也不是拒绝,只是他天生如此。
想着想着就觉得……满心都是深深的挫败。
就算自己当真吃了他的豆腐调戏了几句又能怎么样?他不说不表示,一切就是无事发生过。
审神者又不是不知道,非要在这一点上较真,真的很没意思。
打刀收净了茶桌这一处,她也想清楚了。
“我要跟第二部队去出阵——”尾音有些迟疑的拖沓,她又忍不住补上一句,“因为,嗯、也想要看看自己现在的作战指挥能力是不是有进步,也能更快地发现不足之处。”
说完后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后面的解释有点多此一举。他又不在意,自己何必巴巴给他讲的清清楚楚……她从来不是那种能够弹琴吹笙,咏歌插花侃侃而谈的人,得过且过大概才是自己的本性,身为自己的初始刀,山姥切国广自然也会很清楚这一点,她没有能够令他眼迷心荡的魅力。
为了这种小事钻牛角尖的自己实在是太过肤浅。
在审神者扶着桌子起身的一瞬间,山姥切国广扯过她的手腕拉的她踉跄了一下,纤细的腕骨上被他的收拢的手指紧压出一阵阵的疼和热。
“雨很大,停了再出发。”
……好像,变得没有办法呼吸。
“宰了他们。”
面对战场的时候,审神者已经能够很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了。
对面的那些山贼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就算有来历不明的武装给他们撑腰,也不禁露出了怯意,面对这边爆棚的杀气,也只有傻子还能洋洋得意地炫耀手上那点子刀枪棍棒。
身旁第二部队六把刀一个不落,端的是自信满满意气风发,在这个时代看起来的奇装异服随风衣角翻飞,颇有种耀武扬威的气势。
前往丰后国的必经之地上会出现这样的一群人本来就是不祥之兆。
大概就是历史碾过时间的象征,都说乱世之中必有异象,对于山贼来说不论是从天而降的身后奇形怪状的斗笠人还是眼前的女人都不是善茬,奈何今日所不在这条路上截住那一位大人,此次的纷争必然会到无法扭转的境地……
思及至此满脸横肉的山贼也提刀冲下了山头。
听见肉体被痛殴的声音可不算什么悦耳,身边的风声都是男人彼此厮打和咆哮的吼声,夹杂着刺耳的兵刃相撞的脆响扎得耳朵生疼,无论转到哪个方向,都会听见绝望至极的惨叫。
最后一个幸存者举起闪亮的钢刃向着她劈下来,嗖地有什么东西扑闪而过,刀刃在距离鼻尖还有一厘米的地方猛地收住了力道,比冰冷的冷兵器所最先接触到她身体的是……喷溅了她半肩的热血,在猎猎风声中逐渐变凉变暗。
和面无表情的审神者所对视的那双眼睛狰狞的瞪大,失去光点,深色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后如入水般舒展平铺开,偷袭者的生命已经终止,视线掉落在地与尘土碰撞,骨碌碌滚动。
胜的一点悬念都没有。
而站在山贼背后的一期一振唇角的笑意嘲意未散,在消散的漆黑烟雾干干净净地走过来,只是袖口白色和金边的镶接处染了一团浅浅的淡红。
太刀抽出一条手帕递给小姑娘,擦一擦?
擦什么擦,反正等会儿下一波还得来。审神者啧了一声,不过还是接过了帕子,看了一眼上面绣的细密的刀纹很贵气,太阁桐衬着三叶葵,金线闪闪发光,她想了想又有点舍不得用,这么好的东西拿来擦血多可惜。
您真会说笑。一期一振弯起眼睛眯着哈哈出声,这些都是不足挂齿的小物罢了。
是是是,她叹气,皇室御物嘛,谈金论银的话未免俗气。
非也,谈金论银乃是人之本性,只不过着装华丽却是多半是受了前主的影响,因此您怎么使用手帕也行……
到底是一期一振,连劝慰都让人听得这么舒服。
审神者把脸埋进手帕里深吸一口气,在下一次工作到来之前收拾好心情。
再抬头的时候,人和刀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山谷那处拐角,已经传来了越来越近的鼎沸人声。
那些凶神恶煞的武将一马当先,不知道是把他们当成了山贼还是提前埋伏好的军队……嘛,都差不多,反正都是巨石滚落天崩地裂。
——有想过要风花雪月。
挥动的刀留下优美的弧线。
——有想过是否自己也能建功立业。
石块裂开蛛网般的痕迹,渗入暗红。
——但是无论是貌似正义的审神者,还是似乎能名垂千古的英雄人物,还不都是只能顾着眼前顾着当下,历史的过去与未来相悖时,究竟应该是谁纠正谁。
第二部队归程。
她推开本丸大门的时候,木头因为吸饱了潮气变得沉重艰涩,转动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花了很久的时间,走了很多的路,经历了很多千篇一律的故事,还是会在说出“我回来了”这句话的时候,想起他。
这怪不了别人,要怪就怪和溯行军互杠到热血贲张时的自己还一个上头恨不得马上趁着这股子无惧无畏的劲冲回本丸壁咚了初始刀,都说强取胜于苦耕,激情冲昏了头脑谁还管得了这么多。
喜欢这种事情没法说身不由己,这种谎话没人会相信。
雨雾朦胧里,山姥切国广立在庭院的池塘边,空旷悠远的深丛中只剩下他手中一把孤独的纸伞,给她种的那些花遮风挡雨。
带着湿气的风扑在脸上,她以为自己泪流满面,手摸上眼角才发觉自己在不由自主地微笑,视线紧紧地停留在打刀青年的身上。
整整一个月她都泡在历史之中的合战场里,在陌生的时代起初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新鲜感,可是到了后来只剩下无聊苦闷。连绵不断的阴雨笼罩荒原,谁也不知道溯行军究竟会从巷子还是泥沼之中冒出来。
像样的战斗?想都别想。
太过狂妄赢不了战争,每每深夜对着简略到了极致的地图都和队长商讨到几乎要拍桌子武力一决高下——所幸到了最后他们还能想得起人类和付丧神之间的天然差距——最后只能彼此妥协。
敌进我退敌逃我追敌移我扰敌强我溜……真要打起仗来,总觉得要耗尽自己的毕生猥琐,战略统统以最恶劣的形势作为预估前提,只能化整为零和那帮不分地点场合时机破坏历史的混蛋杀个天昏地暗。
背后砸砖头捅刀的那种,绯绔都撕成布条捆在小腿方便行动,以至于到了最后小姑娘坐在街头拨两三下响锣,原时代住民们都会毫不怀疑的给予施舍。
这样的日子才过了这么短短一月她就快忘了自己还是女性。
而现在她回到本丸里,穿着熏香洗净的白色上着、赤布袴褶,看着最喜欢的刀就在庭院里花丛间,青年身姿挺拔,手执落着繁樱的纸伞,在深深浅浅的天地烟雨之中回头向她一望。
山姥切国广很多,眼前这振却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孤品。
此处庭多雨露,君旁棠棣四开。
用了悬崖勒马的决心。
才能忍住想要触碰他的欲望。
tbc
评论(39)